“嗯,也不一定用得上,只先放着罢,我再睡会儿,你就在外间守着,别让人进来。”
碧珠应声退到屏风后去,阮千千侧身支着头,低头看两个小孩,一个已经醒了,小儿子不爱哭闹,很是文静,一双大眼睛睁着四处乱看。阮千千伸出手去,被他紧紧抓着,咯咯直笑起来。
阮千千也跟着笑了出来。
兴许当了母亲就是这样,眼中心里都是孩子,阮千千将头抵着儿子的脸,半蜷着身,这一觉睡得极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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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十五元宵节,一大早红岑就拉着阮千千起身,见她没精打采,径自拿过梳子,替她挽起长发,阮千千由得她按着,不禁问,“师姐你这么急吼吼的干嘛?”
“今儿个元宵,我更师父说好了,咱们出宫玩儿去。”
阮千千登时一愣,从红岑手里夺过梳子,端坐着说,“我不去,要去你们去。”
“这么热闹的节,干嘛在宫里呆着啊?”
阮千千一想,立后大典也没她什么事,她现在没有名分,也没人叫她去观礼。一想之下倒不如出宫去看看花灯,眼不见心不烦。于是这才答应出宫,只是让碧珠来梳头,对红岑揶揄道,“你给我梳头,我还要不要见人了。”
红岑立时跳起来去抢梳子,还真就给她梳了个双垂髻。双垂髻是未婚女子梳的,阮千千无言凝视着镜子,站在身后的红岑正把玩梳子,兴致勃勃地问她,“怎样,我的手艺,还不错吧?”
顿时阮千千什么脾气都没了,无奈莞尔,“不错不错,师姐手艺最好。”
于是在堂子里摆了早饭,叫师父和国师都过来用饭,用过之后,一行人便拿着阮千千的手令出宫去。到宫门口查令牌时,见到大大小小几十辆牛车都扎着红绸带,自宫外送进来,碧珠忍不住好奇地问了问宫门卫,“那些都是什么?贡品吗?”
“不是贡品,是彩礼。咱们皇后家送来的,倒是没听说过皇甫家是什么大氏族,没想到彩礼这么丰厚,总管都吓了一跳呢,昨天就送过一波了。”
阮千千坐在车里,闻言放下车帘。
碧珠赶紧爬上车去,让车夫快走,转眼间宫门就被丢在车后。阮千千抱着小女儿,红岑帮她抱着儿子,孩子正睡着,低烧仍然未退。已经是第十五天了,她不禁担忧起来,红岑见她愁眉不展,在旁安抚道,“放心,要是她不来,我就去白云寺找她。”
阮千千勉强笑笑。心里却清楚,多半药王仙根本不住在白云寺。孩子的卧房以外,最近的宫殿是南苑,也许就藏在咫尺之处。
只是皇甫倩当了皇后之后,要想明目张胆进去搜查,就更难了。
登时满街热闹也没什么好看的了,正胡思乱想,她师父从旁伸出了手,“让为师抱抱。”
阮千千把孩子给了花山公。
花山公两只手直发颤,难以形容的千般小心,离琰在旁吃味道,“又不是没抱过,稀罕啥。”
花山公一呆,“没抱过吧?”
“哼,我小的时候,师哥不也抱得很欢么!”
花山公登时脸皮一红,懒得同离琰说话。
灯节虽是晚上才开始,早晨街上就已经挤满了人,满街都是灯市,马车根本挤不动。于于是五个人都从车上下来,让马车先回宫去。阮千千和花山公抱着孩子,红岑手里捏着鞭子在旁给他们开道,吆喝着让路人别挤着他们家小主子。
通街都是人,元宵铺子生意最好,从早上起就要吃汤圆,走到路上闻着香甜,也要吃。花山公最是个爱吃甜的,才吃过早饭没多久,这会儿就又要吃东西。一行人就笑坐着,老板揭开锅子,甜香随白雾从锅里扑出来,那老板一边包一边下,手势飞快,满摊子的人都在看他手艺。
见一锅入了水,老板盖上盖子,才转回头去各自说话。
阮千千自出着神,红岑拍了拍她的肩膀,她回过神来一看,红岑指着不远处一个花灯,问她,“师妹,你看那个蝴蝶的怎么样,觉得好看我就去给你买。”
孩子在阮千千怀中不安地扭来动去,大概因为人多,兴奋得眼睛乱转,手里抓着个绣虎头的布袋子玩儿。
阮千千笑,“我又不爱玩这个,你喜欢就自己买去。”
红岑盯着那灯看了许久,才站起来,“好,我去买,也给你买一个,反正晚上也是要点的。”
还没来得及叫住她,红岑就已经跑了过去。
在摊子上吃完汤圆,红岑还没回来,人挤人的不知道把她挤去哪儿了,花山公也不着急,专心逗弄怀里的婴儿,无甚所谓道,“你师姐最贪玩,怕是看到什么好玩的,再等等罢。”然后又高声叫了碗汤圆。
这一天过得很快,每个摊子逗留会儿,把好玩的好吃的都享用个遍,下午又去戏园子听了唱大戏的,请师父和师姐在春风得意楼包了桌席,一直吃到下午。
谁知下午天忽然沉下来,没一会儿,飘起雪来。
好在不是大雪,街上仍然很热闹,雪花不仅没有打消玩性,反而更添了几分情致。傍晚时候,天色未暗,百姓纷纷迫不及待点起灯来。朝廷在城中心修的灯楼也亮起来,高有三层,装点着各色花灯,盘绕一条巨龙的灯楼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。
阮千千在北朔京城里看见灯楼还是头一次,那条龙红黄相间,巨大的龙头张着嘴,露出锋利白牙。花团紧紧簇着那条龙,显得威风凛凛。
宫中的礼炮声也在这时候响起,阮千千下意识望向宫殿所在的方向,花灯落入她眼中,犹如星星微火。
那天晚上一行人回宫已经是亥时了,白天抱着孩子在街上走来走去尚不觉得,放松下来两条胳膊酸痛得直打颤。
碧珠伺候着阮千千梳洗,将她头发上的珠翠都摘下来,散下头发来,阮千千才松出一口气,捏着肩膀笑道,“累了。”
“奴婢伺候主子入浴,免得睡着了。”
阮千千嗯了声,迷迷糊糊泡到浴桶里去,碧珠在她背后替她擦洗,她只觉得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披着嫁衣,坐在朦胧红烛前,龙凤盘桓在红烛上,那烟气都香得腻人。
从门口模模糊糊走过来个人影,也是一身红,是新郎。
他们喝过交杯酒,便各自看着,阮千千却看不清他的脸。这会儿奇怪了,又来了个新娘,她自床边到了半空,原来喝合卺酒的不是她,成亲的也不是她,她只是从旁看着。那个胭脂敷面红唇明艳的新娘不是她,但是谁,也辨不出。
这会儿阮千千听见有人说话,“主子,主子,怎么睡着了,洗好了赶紧起来让奴婢服侍你穿衣,再泡会着凉的。”
阮千千摇头晃脑地站起来,又倚着浴桶滑坐下去,呛一口洗澡水,才彻底清醒过来。
“主子这是怎么啦,快擦擦,呛着没?”
阮千千也不吭声,由得碧珠替她擦头脸,又拿毯子裹着她,走出浴桶,站在屏风前,两条光溜溜的腿被毯子裹着还是禁不住一个颤。
“碧珠,你去把窗户关上。”阮千千高声道。
不一会儿碧珠在外头回,“没开窗啊。”
屋里有地龙又有个炭盆,碧珠替她换过干净衣服,又把个暖手的炉子塞在她手里,才让她坐在床上。
外头还闹腾得很,震破耳膜的烟火声时不时还来一下,阮千千眉心禁皱抱怨道,“都什么时辰了,还没闹完。”
“快结束了,宫里都没什么动静了,主子觉得吵就先别睡,再看会儿书?”
阮千千摇头摆了摆手,让碧珠下去。在床上枯坐了会儿,她又悄悄下床,将大氅披在身上,哆哆嗦嗦地往门边走去。碧珠累得狠了,已经熟睡。
她推开门,走出院子里去。雪还没停,比白天下得大,空中残存着烟火的青烟,阮千千独立在院中树下,捧着手炉,静静听着,不远处的东宫里传来阵阵美妙乐声。
大概是宫中最好的乐师在演奏。
这会儿那边殿里该是什么光景呢,想必早已经揭盖头喝过合卺酒,一干喜娘和宫女在那儿讨彩头,恭贺帝后永结同心造福万民吧。
她模模糊糊地想着,心里头堵着的那口气,随着漫天的雪冻结在心底里,只觉得这个元宵节真冷啊,纵然是满街花灯热烈,也敌不过隆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