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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8、离家(2 / 2)


他带走的,是这些年做奴才的积蓄,本来没多少。按说应当先想好生财之道,毕竟朝颜说过不会派人来追。但若留在城中,恐怕他会忍不住偷偷回府去瞧她,如果会是那样,这场出走岂非变成他想博取朝颜宠爱的闹剧。

是以一出了城,云梧就直向南行,虽不知道顺着南面会去向何处,但顺着一个方向,必定会离总督府越远。

谁知出走不到一天,就被马晋冲带兵追上,云梧望了望披甲坐在马上的马晋冲,半晌才说出话来,“怎么是你……”

“觉得失望吗?”

云梧摇摇头,“总督大人说过,如果我走,她是不会拦我的。”

马晋冲皱眉不信地撇撇嘴,“你家大人着急,命我来把你带回去,既然我已经找到你了,就不要教我多费功夫,上车吧。”

木着脸往后一缩,云梧从马车上跳下跪倒在马晋冲马下,马儿猛然扬蹄,将马晋冲吓了一跳,一拎缰绳问他,“你做什么?”

“求马将军放我走。”男人的身姿细瘦,马晋冲不喜西陌男儿,对云梧也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,但男儿膝下有黄金,这么冲他跪着,大大不妥。

“这事我说了不算,你若真想走,回府后和你的那什么……妻主好好商量再走,留书出走大大没有礼貌。”见云梧还跪在地上不动,马晋冲失了耐性,挥手扬声道,“来人,给我绑回去。”

“马将军!”云梧不解地看了又看马晋冲,这个摆明想做总督大人夫君的人,怎么能容得下自己,何况是这样,病弱无用胆小如鼠的自己。他在他眼里分明看到不屑,却又坚持要把他带回去。

在府中等了半日,心急如焚的朝颜听说马晋冲把人找回来了,亲自去府门接。却见被黑布从头到脚罩着的一个人被推了进来,推一把,走一步,踉踉跄跄步履艰难。

“把人带进去。”马晋冲对副将吩咐,拉住朝颜的手,将她拽到院中树下,找了个没人瞧见的地方。他的那帮子人自是装瞧不见,朝颜那些人都被支走候着,马晋冲扶正脑袋上的银盔,低头正看到朝颜头上桃红色的绦带,从束冠的孔中穿过垂下,直到腰下。

他出了下神,伸手去捋。

被朝颜一把打开手,方才清醒几分,喉咙里故意咳两声,“皇上派人来催,我现在替你找人又多耽搁了半日,即刻就得启程,待不到明日了。”

“那马将军一路好走。”

“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。”恨恨地从齿间磨出几个字,马晋冲又咳了两声,稍稍咳掉点儿面红耳赤的羞赧,“当日我被男儿军围困,曾送书信给你,既然你没有收到。那我现在问你……”他想了想不对,又收回先前的话,“不问你了。我就告诉你,我这次回朝就向皇上请旨,将我赐予你,请总督笑纳。”

趁着朝颜还没说什么,马晋冲匆匆正了正银盔拍了拍软甲,假装看天道,“天色不早了,我要走了。总督大人就静候我的佳音,你欠我的,到时候我一样样问你收。”

朝颜一直没有得到说话的机会,眼见着马晋冲像火烧屁股似的冲到府门口,呼号几句将他的一众手下都带走,翻身上马滚滚尘中消失在视野里。朝颜叹一口气,她不是没有收到那封信,但她,不能回应。

她已有了云梧。

她已有了太多。

而马晋冲这样的好男儿,值得更好的女子,是该留在北朔妻妾成群,为保家卫国浴血沙场,而不是被她囚禁在四方小院里。

亲手将罩在云梧身上的黑布从脚往上撩开,从头摘下,只见他死死咬着嘴唇,可怜的嘴唇咬得又是红又是白的。

朝颜明白,有不少人见过云梧,马晋冲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堂堂总督府丢了侧夫。只是他还命人把云梧绑成个粽子,让人疑心是公报私仇,见他眼红着又紧咬着唇,朝颜已经心软。却有意让他吃点教训,看了眼他的脸,确定没有什么伤也没吃什么苦,就坐到桌边自顾自斟茶喝起来,一面喝,一面细细瞧他。

饶是云梧闭着眼,也能察觉到朝颜灼灼的目光。成亲至今,一切从简,西陌内乱,她大概从未这样仔细地静默地将目光停在他身上。而今本应是顺应了他的心意,他却,羞辱得近乎发抖,本苍白的脸一忽儿红一忽儿又白,嘴唇也咬出血来。

可怜了他的两片唇,朝颜放下茶杯,重重叹口气。见他又是一颤,才沉沉开口,“云梧。”

他还是闭着眼,哆嗦得朝颜都看得见了。

又叫了一声云梧的名儿,那孩子还是不肯睁眼。朝颜蹙眉又给自己倒一杯茶,近乎气闷地灌下去,盯着自己的锦缎面儿的踏云靴,小声而急促地说,“你这么离家出走,知道我有多着急吗?昨夜宿醉,到现在我的头还疼,你还闹脾气,就留给我一句保重。你这是要气死我,说吧,你是成了心要气我。现下你也称了意,我确实给你气得不轻。”

“我不是……”

朝颜嘲讽地冷冷一笑,“不是什么?不是成心的,还是不是要气我?”

云梧张了张嘴,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
“我还真没想到,你会胆大到想到留书出走,还是一直以来你的温柔乖顺都是装出来的?倒没想到我家云梧是个性子烈手段厉的主子,一屋子下人都给你一包蒙汗药放倒在地,说出去还真是丢人……”

又咬嘴唇,可怜的嘴唇本来就破了,那孩子就像不知道疼。乌黑的睫毛映着惨白的脸,委屈得不肯睁眼不肯说话,倔强的模样让朝颜心内忽然给揪了一把。就像他送她出城,见他病着本不要他送,谁知道还是没人拦得住。

“我从前怎不知道,你是这么有主意的人……”

被她凉飕飕的语气惊得猛睁开眼,惊慌在眼底一闪而过,一双眼湿漉漉地望着朝颜。

她攥紧手,忽然站起来,阴影将他罩在那里一动不能动,朝颜面无表情道,“你要离开这里,也不是不可以。就算你没听你爹提过,身为男儿,也该知道。你既已嫁给我,要从我这里出去,只要我写一封休书给你,从此嫁娶不论各自再无瓜葛。”沉了沉声音,“我问你,可愿意?”

那张又瘦又小的脸忽然扭曲了,默默恢复平静,面如死灰地哆嗦着唇。绳子勒得久了他关节全都麻了,原本也麻了的心,就在刚刚忽然抽痛了一刹。

“愿意吗?你要是愿意,我就给你一封。”

看了一眼朝颜冷着的脸,云梧的眼仁一缩,身子一扭,从床沿上滚下来重重一声,脑袋撞在床脚立时见了血。

朝颜立马往前一步,忍住没去扶他,硬着声音又问一次,“到底要不要,你嫁给我这事决定得匆忙,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。如今战事已平,你真的想离开,我不会拦着你。”

那双小鹿一样总是小心翼翼带点儿怯的眼黑沉沉静默得可怕,半晌,额头上的血越流越多,掉进眼睛里让他睁不开眼。再拖延也没有意思,他早就知道她眼里不曾有他,起初躺到他的屋里就是一记伏笔,她要一个侧夫,正好撞上的是他。否则他这样卑微的人,哪里有资格嫁给这样的妻主,不过是草草一生罢了。

朝颜拿脚在他腰际轻轻踢了踢,“怎么?有胆子跑现在倒没胆子了……”

“我要……”他喑哑着嗓子,断断续续像哭音,“你给我的,我都要。”

朝颜冷笑一声,“倒是个听话的。那我现在给你解开,我要你给我研墨。”她边说边蹲身从靴中拔出匕首挑了根不太紧的绳小心割开,见他颈侧的动脉突了一下,稍稍停顿才顺着绳子小心解下,一面解一面还道,“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给我研墨,仔细着点儿。”

没等云梧有功夫缓气,朝颜就走出门去,冷着嗓音道,“跟我到书房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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