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才在车上,秦征已经观察她很久了。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,领口处有精细的绣花,下装则是一条浅蓝色的及膝裙,怎么看都像个二十来岁的大学生。她就站在门口,笑意盈盈地跟学生和家长说再见,偶尔还弯下腰摸摸孩子的脸蛋,那温柔与耐心,并不似是伪装。
可以看出来,她很喜欢小孩子。
想到这里,秦征唤她:“文老师。”
听见他的声音,文亦晨反射性地顿住脚步。
瞧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,秦征揶揄:“是不是给每一位家长带路,你都会这么紧张?”
文亦晨强作镇定地回答:“不是……”
“所以说,你面对我的时候才会紧张?”秦征故意曲解她的意思,紧接着,他话锋一转,“那晚你可没有这样紧张。”
提到那晚,文亦晨的脸红了又白,幸好他没有继续说下去,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名片:“打给我。”
文亦晨一脸抗拒,而他只是勾起唇角:“有些事,我想你应该不希望在这里谈。”
他的言辞尚算温和,凝神细听,文亦晨还是读出那么一点威胁之意。她望向他,微微抿着唇,没有应声。
秦征率先举步前行,与她擦肩的瞬间,还客套地说:“带到这里就行,辛苦了。”
名片是极为简单的模式,白底黑字,上面连职务头衔都没有,只有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。她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处,再抬起头,秦征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回到暂租的小公寓,文亦晨把自己摔进沙发里,随手抓过抱枕捂到脸上,才释放般尖叫。
回想起那晚的情景,文亦晨就脸红耳赤,是她先招惹秦征的,人家差点把裤子都脱了,而她却临阵退缩然后溜之大吉……
这事是她做得不厚道,为此她还愧疚了好些天,今日再与秦征碰面,她又无比庆幸自己落荒而逃——与仇人狭路相逢不是这世上最惊险的事情,差一点跟有妇之夫约了炮才是!
还记得接送卡上的照片,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长得非常可爱,相貌跟秦征有几分相似,很可能就是他的儿子。脑补出这么一个事实,文亦晨连跳楼的心都有了。即使与她重遇,那男人也似乎没有半点羞耻之心,她真想一巴掌扇死他,再反手一巴掌扇死自己。
文亦晨一度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,就算有,也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、甚至互不相识的样子。可惜这些都是她一厢情愿,秦征对此似乎不愿释怀,还有点追究到底的意思。不过她确实是理亏,不管秦征是否出去鬼混,她也欠他一个交代。
天人交战了一番,文亦晨最终还是拨通了秦征的手机,反正伸头是一刀,缩头还是一刀,还不如早死早超生。
秦征的声音传来的时候,文亦晨有点紧张,动了动唇瓣,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干巴巴地开口:“你好,我是文亦晨。”
对于她的来电,秦征似乎不意外,随意地应了声,他问:“吃过晚饭了?”
经受过这样的惊吓,文亦晨哪里还有心情吃晚饭。她拒绝回应,而秦征已经从沉默中得到答案,他调侃:“肚子都不填就找我,这么迫不及待的吗?”
耳根子开始发烫,她正想反驳,一阵急促的狗吠以及孩子愉悦的嬉笑便传进了听筒,紧接着,是秦征那充满宠溺的诱哄:“乖一点,坐好啊……”
他的声音忽近又远,显然是跟旁人说的,文亦晨不自觉地脑补了一幅有妻有儿有宠物的美满情景。想到他一边乐享天伦,一边不正经地挑逗自己,她羞耻而愤怒,脑子尚未转过来,嘴巴已经嫌恶地吐出两个字:“人渣!”
骂完以后,她便狠狠切断了通话,不想再听他说半个字。
幸好第二天不用上班,文亦晨一觉睡到自然醒,压在胸口的烦郁飘散不少。闲着没事干,她便约了周采悠去吃饭逛街看电影。
两人在餐馆碰面,文亦晨看见比自己还要憔悴的女生,她不禁诧异:“你化的是当下最新潮最时尚的颓废妆吗?”
周采悠一副化悲愤为食量的架势,拿起笔就疯狂地在菜单上勾选:“被调去国际班以后,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……”
文亦晨跟周采悠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,她们志趣相投,毕业后都进入朝阳国际幼儿园任教。周采悠比她年长三岁,也比她早工作几年,如今已经是颇具口碑的王牌老师,前段时间还被调到国际班。
朝阳国际幼儿园本身就是一所贵族幼儿园,而内设的国际班,更是专门为富豪高官的子女服务的。负责看顾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实在压力山大,周采悠被折腾得心力交瘁,只能拉着文亦晨大吐苦水。
“状况天天有,花样日日新!”周采悠豪迈地灌了半杯柠檬水,润过嗓子就开始吐槽,“这周最烦人的是琼京银行那行长夫人,她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拿到我的手机号码,加了我微信就天天询问她家外孙女的情况,每隔半小时准有一条,不回复怕得罪她,回复吧我又没那么闲,真要把我逼疯!”
“可怕!”文亦晨吐舌。
周采悠扶额:“昨天也是糟心,本来约了我家男人看话剧,结果有位小少爷一直没有人来接,将近六点他家舅舅才悠哉悠哉地出现。虽然他很真诚地跟我道歉,但道歉有什么用,我们还不是躲不过下班高峰,从六点堵到八点,最后别说看话剧了,就连晚饭都是随便在路边的兰州拉面馆解决的,你说气不气人!”
文亦晨心头一跳,越听越是觉得不对劲,她望向自家好友,语中带着几分慎重:“这位没人接的小少爷,是不是姓秦的?”
“没错,他叫秦允。”周采悠答得干脆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她没有回应这个问题,只是追问:“你能肯定来接他的人是舅舅,而不是爸爸?”
“这位小少爷很不简单,入学那会儿,是院长亲自领到班上来的。这么重要的人物,我哪敢弄错。”周采悠没有察觉她的不妥,便自顾自地说下去,“不过他舅舅不常来,平时来接送的是他的妈妈。昨晚他抱怨舅舅来得晚,他舅舅还开玩笑,说自己没有迟到,只是太久没来迷了路。”
逐点认识到自己闯下什么样的大祸,文亦晨觉得背脊发寒,面对桌上佳肴也毫无食欲。
吐完苦水的周采悠轻松了不少,正要举筷,却看见文亦晨傻楞楞地坐在那里,便催促:“吃啊,你最爱的烤鸭!”
文亦晨给自己夹了一块胸肉,幽幽叹气:“吃什么烤鸭,明明是完了鸭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