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二十九)
方寸的软弱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,他?这五年就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小兽,仔仔细细地保护着自己的伤势,不?愿意展现给别人一丝一毫的端倪。就算是陈远航和楚炎也从来没见过?他?哭,毕竟他?们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游尘星,更没有探究过?方寸的过?去,但是今天太不?一样了。
如果说方寸在这个世界上只能信任一个人,那方寸一定会选择他父亲,如果可以再加一个,那就是死去的父亲。方寸会把这一年遇到的所有开心的不?开心的事情都放到这一天,拿到父亲的墓前跟他?一件一件地分享。这一天的他?是没有任何防备的,陆横渠就恰巧撞上了这样一个日子。
“我早就知道了。”方寸仰着头用余光扫了他?一眼,踢了一脚自己对面的小雪堆,命令道,“坐下!”
陆横渠忙不?迭地答应了:“哎。”话音未落就随手坐下了,也不?管地上的雪到底有多凉,剪裁精细的大衣被他随意坐在屁股底下,也不?知道回去之后还能不能穿。
方寸看着他?在寒风中依然只穿一件大衣,却好像身体里装了个火炉子似的一点都不冷。不?但不?冷,他?还把大衣脚塞到方寸的脚底下帮忙御寒,不?禁感叹道:“陆横渠你他?妈真是个神经病。”
“你不?是第一个这么?说的人。”陆横渠这一辈子才过?了不?到三十年,但是挨过的骂比别人一辈子都多。小时候他?不?爱学习听课,只一心往飞船和废旧的机甲上跑,老?师和同学在背后偷偷骂他?神经病;再大一点,陆妈妈带着她离开杨天行,别人连他?们母子两个一起骂;再后来,他?偷了私人飞船去找杨天行,又被杨天行说神经病;再往后,他?当星盗下手不?留情,又被竞争对手骂。
就算这些?都不说,他?在网上当方寸毒唯粉的时候都被骂了多少遍了。幸好方寸不?知道这件事啊。
这个词对他来说太熟了,都不用方寸再说,他?心里有数得很。
那三杯52度的酒开始起效了,方寸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暖意从胃里烧上来,直烧得他?迷迷糊糊的,就连眼睛和嘴都像灌了胶水似的:“但是,陆横渠你又很聪明。”
“是吗?”陆横渠应承着,他?聪明吗?
“当然聪明。你看你能把这么?大一个陆氏玩得团团转,当了这么?多年星盗居然都没死,”方寸歪了歪头,把滚烫的脸靠在冰凉的石碑上降温,“——杨叔叔经常跟我说起你,他?觉得你很优秀,他?说你是他的骄傲。”
现在想起这么?说的杨天行,方寸依然觉得羡慕。他?羡慕杨天行眼中流露出的和蔼和温柔,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。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,谁让他年纪轻轻地就没了爹呢。
“他?从来没跟我这么?说过。”陆横渠捡起酒杯来,倾身为自己倒了一杯酒,清澈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,“你们都说他?是个好首相,但是我没这么?觉得。”
“哼,你当局者迷,当然不觉得。”方寸笑了一声,“杨天行推行文化?区融合,在他任期内没有一例文化?区独立案,你以为这只是巧合吗?还有他?彻底清除了联盟内部的不?利辐射源,彻底消灭了因空间辐射而导致的旅行病,这是流芳百世的功绩。有一天,你死了,我也死了,整个联盟都不记得我们了,也会记得他?。这是流芳百世的功业,足以让后辈铭记在心。”
“等到有一天,我不?在了,你也不?在了,等到有一天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世界上曾经有过?我们……”方寸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天,他?拉着父亲的衣角,哭着让他不?要离开家。父亲抱着哭泣的他?,却破天荒地并没有安慰他,而是郑重地告诉他?,“爸爸要去做的是流芳百世的大好事,后世的人会不?记得我,但会永远记得我做过?的事情。”
“我爸说杨叔叔是好的,那他就是好的。”方寸伸出手来用手背在石碑上摩挲,寻找这那两个字的凹陷处,最后扣在“方衷”那两个字上,“我爸爸没有陪伴过?我几天,但他?是一个好爸爸。”
“我没有见过?方叔叔……”
“切,你当然没见过?,你小时候除了逃课偷飞船还会什么??”方寸不?屑地翻了个白眼,“你觉得你没见过?我爸,我爸就乐意见你吗?啊,老?杨家的小兔崽子!”
陆横渠掀开马甲之后,方寸突然觉得自己跟他?的隔阂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似的。如果说之前的方寸是觉得陆横渠是个不?错的老?板的话,那现在方寸就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个不爱上课爱逃学的小皮猴形象。
全都是方衷回家之后跟他?讲的:“老?杨家的小崽子又逃课啦,我们小方可不要学他呀……”,“老?杨家的小兔崽子把他?爸的私人飞船开出去撞啦,真是个讨债的小祖宗哦……”
陆横渠的脸一下子就变了,逃学偷飞船这事还是他不?到十岁的时候干的,除了见过?他?年少轻狂的钱多之外,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知道他?黑历史的人,而且是从他?穿开裆裤一直听到了青春期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