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神色微微一沉,淡淡说道:“你不是不信,而是不愿。”
易峋言道:“正是。”
皇帝却?并未追问,他看着易峋,目光里颇有几分?玩味的意思,还?有些欣赏。
这个年纪的孩子,差不多都是什么也不怕的。他不畏惧皇权,这还?不算什么。名正言顺的身份地位,他却?不为所动,这是真正难得?了。
昔年太后在世时,曾对他说过,这世上有些人能拿钱买,但那样的人往往并不很值钱,而真正值钱的人,拿钱是买不来的。
这话,他成为帝王多年之后,深以为然。
他很喜欢这个侄子,他五弟的独苗,舍命救过他。在御前当差的那几个月,他心思慎密,稳重自持,是个极好的苗子。
皇帝,是打从心底里的想让他认祖归宗。
然而,他也深知,此刻强迫,只?会适得?其反。
堂上一阵凝滞,良久皇帝忽然说道:“也罢,出?来这么久了,朕也乏了,便先回宫,改日再?谈此事。”说着,便要吩咐起驾回宫。
众人都是一怔,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就这么走了。
宁王禁不住道了一句:“皇兄……”
皇帝看着他,意味深长道:“今日他们?也忙了一天,且让他们?歇歇,来日方长。”
宁王并不敢违抗皇命,只?得?作罢。
临去之前,他颇为不舍,贪恋的看着易峋,甚而还?想再?瞧瞧他的那个小孙子,然而易晗早已睡了,抱到了屋中。
易峋垂眸,避着他的目光,一脸冷淡。
易家众人送龙驾出?门,皇帝上了辇,却?又探头问秦春娇:“你今儿给朕吃的,却?是个什么好东西?”
秦春娇愣了愣,旋即回道:“是土蒜,乡下的一种野菜。”说着,又笑道:“这东西在乡下,是增长精力的好物。乡下的汉子们?,可?爱吃了呢。”
皇帝听了,顿时朗声大笑,吩咐回宫。
这群人走后,只?余下陈易两家子人,坐在堂中面面相觑。
陈长青在堂上来回踱步,这事出?突然,他全然没个预备,直到此刻,他才察觉到一些蹊跷。
陈德修在旁说道:“爹,这自来皇室贵胄的女眷产育,自怀孕日起,便有宫里派出?的女官陪同,直至生产。这对婢女侍卫,到底是怎么做到的,能将堂堂世子,偷带出?府?”
陈长青看了他一眼,没有言语。
易峋扳直了身子,坐在红木圈椅上,脸色沉沉,陡然说道:“我?不管他们?说什么,我?只?有一对爹娘。旁的,没有养我?一天,我?也不认。”
陈长青这方说道:“峋子,此事非同小可?,不要轻率任性?。”
易峋将唇抿成了一条线,默然无言。
刘氏在里屋看孩子,听见了这样的消息,虽觉得?惊诧莫名,但到底是一届妇人,也没什么主意。
陈长青停了片刻,说道:“天色不早,你们?也早些歇息。德修说的不错,这事有蹊跷。待明日,咱们?再?作打算。”
说完,便同妻儿辞别离去。
独留易峋一人,坐在大堂上。
堂上空空落落,他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。
记忆里,父亲的谆谆教?诲,母亲的慈爱养育,兄弟的手足情?深,这一切在今天都变了。
难怪,旁人家里是宠小儿子,他们?家中反倒是溺爱长子,也难怪自小到大,易嶟一直要让着他。更有,母亲明知道他和春娇两厢情?悦,却?想替易嶟去提亲。
他们?早知道他的真实身份,那不是在抚养孩子,是在服侍主子。
易峋的两只?手攥成了拳头,指节凸起,青筋毕露。
他忽然有一种,被亲人抛弃了的错觉。
秦春娇姗姗走来,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,把紧握的拳头一一舒展开,她柔声说道:“峋哥,想不通的事情?,就暂且不要想。”
易峋看着她,柔媚的脸庞上,细弯眉轻轻的蹙着,尽是对他的担忧和关切。
她低声说道:“不管怎么样,你还?有我?呀。”
这话语,仿佛一股春水,温润了他的心。
他长臂一揽,将她抱在了怀中,头埋在她的颈间,嗅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。
他低声道:“春娇,我?该怎么办?”
秦春娇微笑着,软糯的声音轻轻响起:“照你心里的想法办,无论如何,你总是我?的峋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