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人诛心,不外如是。
临渊不杀他,却比杀了他,更让人难以忍受。
思及成珩,天帝眉眼间覆上沉重的悲戚痛悔:“是我,是我对不住他,我的珩儿,本该有最光明的未来,是我,亲手毁了他...是我,一切过错皆是因我而起...”
提起一个,就不得不想起另一个。
他这才想起角落里生死不知的连错来。
天帝以往看连错时,总是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不喜,如今再看他,那份痛恨越发深入骨髓,“贱种便是贱种,与你那卑贱又不择手段的生母一样。从根子里便坏了。”
“再怎么培养磨砺,都是扶不起的阿斗。”
“竟自甘堕落,与魔族为伍!简直是愚蠢至极!”
连错刚从废墟里爬出来,满身狼狈,就被天帝一掌打飞,击退到五丈之外。后背撞上坚锐的碎石,不受控制的呕出一口血来。
他随手擦去嘴角残余的血迹,肆意嘲讽道:“是,我母亲卑贱,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?”
“意识昏沉的时候,贪图她的美貌,心甘情愿,醒来却又转手不认,你这话说的倒没错,确实从根源里便烂了。”
临渊没有要阻止的意思,偶尔望过来的目光里,格外平静,无喜也无悲。
放在云落耳朵上的手,却始终未曾放下。
云落这些年孤身久了,已经习惯时刻警戒着,陡然听不见外面的风吹草动,时间一长,便有些不习惯。
身子不自觉动了动。
临渊无奈,只能温声道:“阿岚,闭眼。”
她性子执拗,听见难免要徒增伤感,况且人心复杂,如果可以的话,临渊并不想让她听见这些糟柏污秽之事。
云落听话的闭上眼睛,眼前陷入一片黑暗。黑暗让她本能的感到不安,但四周都被师父的气息萦绕着,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,内心也渐渐宁静下来。
那头的争吵还在继续:“是啊,自诩英明神武的天帝陛下又做了什么呢?”
“你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都能利用,设计让他落入重围,亲手算计他的死亡,因为你笃定,临渊一定会耗损功力救他。”
“你不卑鄙吗?你不但卑鄙,更无耻至极!”
天帝被他戳中痛点,顿时恼羞成怒,手中断剑裹挟着灵力激射而出,正中连错心口,入木三分,透体而出。
将他死死钉在后方一块青石上。
连错轻轻一动,便钻心的疼,他在剧烈的疼痛中大笑出声:“怎么?被我说中了?”
“就算你贵为三界至尊又如何?你早已众叛亲离,下场注定悲凉哈哈哈...”
“成珩至死都不肯原谅你。”
“我是你唯一的继承人了,你舍得自己辛苦打下的基业,落入别人手中吗?不如交给我,我来将它发扬光大如何?”
天帝本想直接杀了他,转念又想这世间让人生不如死之事属实太多。
如连错这般自私自利之人,若让他就这么死了,反倒给了他痛快,倒不如让他眼睁睁的看着,所珍惜的,在意的一切,如流沙逝于掌心。
明明近在迟尺,却永远可望而不可及。
有时候人活着,才是最大的折磨。
于是临到头来,又改变主意。
天帝冷笑一声:“是吗?我竟不知,这天帝之位,什么时候要沦落到一个魔族来坐。”
“你不配,也没有资格觊觎它。”
他不知想到什么,突然大笑出声:“枉我汲汲为营一辈子,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。你说的对,我的珩儿死了,这天下给谁,都没什么分别。”
天帝抬手召回断剑,自绝了心脉。与此同时,龙吟声响彻天地:“今日在此诏告,三太子连错品行不端,勾结魔族,谋害生父,着削去神籍,打落诛仙台。天帝之位,能者居之。”
连错无法接受:“不可能!我不信,我不信!”
临死前,天帝举目望向东南方,迟迟不肯合眼。
此处再往前三千里,便是西海。
恍然间,他似乎看见一人,从落日的余晖中缓缓走来。
那人身披银色战甲,头盔在手里紧握着,眉眼带笑:“父君不必伤怀,有我与师父在,此战天族必胜。儿臣会亲手斩下魔君的头颅,为母后报仇。”
是三百岁的成珩。
于上战场的前一日,向他辞行时,见他愁眉不展,宽慰他时所说的话。
这也是天帝见他的最后一面。此后的三千年里,形同陌路,未曾再见。
天帝喃喃着,朝远处伸出了手:“珩儿,为父知错了。”
自然是不会有人应答的,他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,最终,手无力的垂落下来。
临渊松开了手。
他走到天帝身前,抬手为他合上眼睛。
云落站在他身后,垂眸看了眼逐渐变得透明的指尖,时间快到了。
她有点舍不得。
所以她缩了缩手,将手指藏进宽大的袖口里,朝着远处的那道背影唤道:“师父,你抱抱我...好不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