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阿贵总归是个流荡多年的混子,此刻总算勉强稳了稳心神。他吞下一口唾沫,道:“阿荷回去了的啊。我,我有叫她回去的。我,我……”他突然停顿下来,而后很激动的反拉住李季年问,“阿荷呢?阿荷没回去吗?我叫阿荷自己回去的呀,我交代了的才来的。”
李季年并没有回应,只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,指甲泛白亦不曾松懈,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洪阿贵不放。
后者匆匆撇开头去,脑门胸背上涌出点滴汗,湿透衣衫,“我,阿荷,我……”
李季年耳中有嗒嗒蹄声与车轱辘旋转声由远而近,至最响复又低去,却于中途停顿,紧接的又是一阵“娘子”“小心”之类的杂乱人声及渐至背后的步声。
李季年对周遭的这番响动并不在意,洪阿贵却在吞吐中高呼道:“阿荷!”而后便是一声很轻的并不清晰的:“年郎。”
李季年很震惊的送了手,扭头看去,正是他久寻不见的洪玉幼。
他快步上前,很仔细的去看洪玉幼的面庞,双手及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,见并无伤痕青紫,方松下一口气,“幼娘,你去哪里了?你的衣裳怎的换了?”说这话时,
他握住洪玉幼的小臂去摸衣袖。
洪玉幼一下将手抽回,脸上泛了些白,“这衣裳是今早阿兄带我去买的。”
李季年眼中颇有些疑惑,闻言立刻扭头去看洪阿贵。
洪阿贵则“啊”了一声,有一下的怔愣,而后立马称是,道:“我今早带阿荷去买衣裳了。阿荷!”洪阿贵陡然拔高声调,是斥责的语气:“你去哪里了!不是叫你试完衣服回家的嘛。”他言罢又讪笑着冲李季年解释道:“那个店的掌柜是我老相好。这不有人来叫我玩嘛,总不好不给面子,我就丢了点前,和掌柜说要是不够,账先赊着,衣服让我妹子先穿走。等她出来要她自己回家去。”
洪玉幼脸一时更白,几无血色,她垂头敛眉,低声与洪阿贵道歉,“我想着逛逛,一时迷眼,走岔了路,误到了一户好人家门前,由他们给送来的。刚刚瞧见你和阿兄,才在路边停下。是玉幼的过错,要阿兄和年郎忧心了。”
李季年并未对洪玉幼的说辞置话,而冷眼看向洪阿贵,声里似含着冰碴,“镇上没有寡妇开的布铺或衣铺,会有良家女子出来营生?和你做相好?”
洪阿贵搓了搓手,吞吞吐吐得说不出话来,半晌才憋出一句“邻芳路,咋不会呢。”
李季年正要再问,却被洪玉幼给拦住,她生出两根手指捏住李季年的衣袖,“天色不早了,你再不回去,阿婶会急的。”
李季年斜眼瞟了洪阿贵一下,这才勉强算数,并不如何情愿的与洪玉幼离去。
洪阿贵站在后头瞧着,见二人行出老远,拐过弯去,方才真正舒出气来,“李季年……”
他口中念叨着,在原地愣愣的站了片刻,倏地抬手往自己嘴巴上招呼了两下,“个没用的东西,小白脸也能唬住你。”他哼哼两声,又往地上“呸”的吐出一口血水,“爹都死了还跟我这嚷嚷,我妹子真跟你才是命苦。”
洪玉幼原说要回洪家,李季年却未曾理会,只牢牢拽住她手,将她一路牵回李家。
李家是三进的宅院,往先总有下人走动,显出一番热闹景象。然自从李父逝世,为减少家用,李母便将满府的奴仆解散,仅留了自小跟着自己的刘家媳妇。但教李季年的先生却是未曾辞退,只是他并不住在李家,课后便离。而李母身子并不好,大夫交代需多歇息,不可劳累,这会儿已彻底入夜,她的房里自也熄灯。于是两人当归家时,空荡荡的宅子里,仅门后放了盏攻人用的灯笼外,余下的地方一眼瞧去皆是漆黑。
李季年不肯放洪玉幼回西厢,一定要带她去自己房里。这原为很平常的事——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,虽不曾有过男女之事,于情字上头亦是懵懂,却极为亲近。洪玉幼本就是李季年的童养媳,李母乐得二人相好,自不会阻拦。
洪玉幼此刻却百般推辞,却道不出个缘由来,支支吾吾半天憋出句:“男女授受不亲。”
若是在往常,李季年此刻早已笑她扭捏。可今日一早将她送出门,等至午间也不曾见人归来,更是在街巷里兜兜转转的寻她足有三个时辰,李季年好容易失而复得,身心疲累,着实没得心情说笑,他很轻的叹了口气:“幼娘,你是我的未过门的夫人。”他说出这话后,心绪不知怎的一下好起,而面颊则抑不住的泛红。
洪玉幼乍听这话,一下停了挣扎。李季年原当她是害羞,可借着看去却见洪玉幼脸上多了一抹惊恐的神色,因行走一路而微微发热的双手亦在这瞬间凉如冰霜。